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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倫敦——恩斯特·巴拉赫(Ernst Barlach)是20世紀初偉大的德國表現主義藝術家。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前,他是狂熱的民族主義者,但在西線的經歷,徹底改變了他的侵略主義觀念。之后他的很多作品,都對他眼中的悲傷和苦難這些人性的根本部分進行了探索。

    1927年,他為柏林北部小城居斯特羅的大教堂創作了一座戰爭紀念雕像,名為《飛翔的天使》(Der Schwebende)。這座雕像用青銅鑄成,人物面部表情恍惚而悲痛,懸掛于天花板上,猶如天使徘徊在佛蘭德斯戰場的上空。紀念陣亡者的雕像通常結構龐大,但《飛翔的天使》與眾不同,它空靈而超然,卻又如此徹底地捕捉到了戰爭帶來的孤獨和恐怖。

    1937年,納粹宣布《飛翔的天使》是“墮落”作品,后來把它熔化,用來制造二戰的彈藥。值得慶幸的是,人們用它的一個秘密復制品鑄造了一座新雕像,二戰之后,它被懸掛在居斯特羅,當時那里屬于東德。

    去年,居斯特羅大教堂的會眾經過激烈爭論,同意把這個雕像借給倫敦大英博物館(British Museum),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百年之際,為和解進程提供幫助。巴拉赫的天使,目前在大英博物館新推出的德國歷史展上飛翔。

    上周,在德國統一25周年之際,這個名為“德國:一個國家的回憶”(Germany: Memories of a Nation)的展覽拉開了帷幕。從馬丁·路德(Martin Luther)的第一本德文《圣經》,布痕瓦爾德集中營的大門,到柏林墻的一塊碎片,它通過一系列展品來講述德國的故事,匯集了文明與野蠻這兩種構成德國歷史的元素。

    這個展覽問道:當大屠殺這種深不可測的陰暗面抓牢了大家的視線,人們怎樣才能理解一個民族的歷史?在那樣的事情發生之后,一個國家怎樣才能重建自己的身份?

    過去70年中,德國一直在與這些問題糾纏不休。但對英國來說,這些問題也同樣重要。英國對德國的歷史特別短視,這表明,英國對于自己的歷史非常缺乏自我認識。

    在英國足球界,“兩次世界大戰和一個世界杯”是一個很流行的口號。(英格蘭1966年以東道主身份贏得世界杯,在決賽中擊敗德國。但在那之后,英格蘭隊再也沒能進入決賽,德國隊卻已經三次奪得冠軍,最近一次就在今年。)

    這個口號概括了過去小半個世紀以來,英國對德國的態度。英國參與的盟軍,戰勝了希特勒統治的德國,這是它作為一個真正世界大國的最后絕響。那個歷史性的時刻,既提供了一個看似輝煌的過去,??來鞏固一個不那么輝煌的現在,又提供了一份寶貴的資產,來宣揚作為“英國人”意味著什么。

    所以,談論德國在戰場上或是足球場上的失敗,就像飲茶、抱怨夏季多雨一樣,成了“英國人”生活的一個元素。從電視上不斷播放的二戰片,到度假的德國人總是占據游泳池邊最好躺椅的難堪玩笑,反德沙文主義已融入了英國的文化。

    但是,最近幾十年來,英國特色以及英國對自己在世界中位置的意識,都出現了巨 變。英國身份歷來植根于種族和帝國觀念,但現在這些老式看法幾乎已被完全根除。

    最近對于蘇格蘭獨立,及其對英國來說意味著什么的爭論,已經對英國特色的觀念提出了質疑。這種變化的一個必然結果是,英國人放棄“奚落德國”的做法,培養了一種對德國較為親善的觀念。但是,即便反德沙文主義已經軟化,英國對德國和本國在歷史上的位置仍然很短視。

    一個世紀以前,受過教育的英國人,大多對德國歷史、音樂、哲學和文學非常了解。從啟蒙運動到現代主義,德國在構建我們世界觀中的作用,如今不僅極少得到認可,而且基本上也沒有人了解。

    英國缺乏洞察力的地方不僅是德國歷史。盡管大屠殺的暴行迫使德國正視其歷史中最陰暗的方面,英國卻從來沒有像那樣思考過自己的歷史。從鴉片戰爭到孟加拉饑荒,大英帝國過去不光彩的行為極少獲得討論。

    關于這個盲區,最明顯的地方也許是,目前英國對于一戰時,德國軍國主義及其帝國主義??野心在煽動戰爭方面起到的作用,開展了很多討論。極少有人承認,當時所有的大國都有擴張目標;在一戰爆發之前的幾十年里,這些列強瓜分了全世界;而當時全球帝國主義網絡的中心不是德國,卻是英國。

    在這樣的對歷史視而不見的背景下,巴拉赫的雕像引發了某種共鳴;《飛翔的天使》體現了大量的歷史復雜性和矛盾性。正如大英博物館的主任尼爾·麥格雷戈(Neil MacGregor)在《衛報》(The Guardian)上所寫到的,這座雕像的故事,“是德國20世紀的傳記”——從1914年的軍國主義及其引發的否定性回應,到納粹的恐怖,戰后的分裂,再到持續尋求和解的努力。

    巴拉赫的作品可以承載這么重大的意義,彰顯了它的令人難以忘懷的力量。但是,這也向我們提出了問題。我們可以承受那種重量嗎?英國人可以不再非黑即白地看待歷史,并開始承認它的復雜性和矛盾性嗎?